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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2章 秋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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顧玉磬心頭總浮著不安。

她並不喜歡黃貴妃, 上輩子黃貴妃會把自己叫進宮給自己立規矩,蕭湛初當時又不在燕京城,她自己應付得艱難, 又不願意告訴爹娘讓他們擔心,頗受了一些苦楚。

及至後來,也總覺得,應是和黃貴妃有些關系吧。

以至於這輩子見了,還是心裏忐忑, 甚至想著, 或許真應該早早求一樁婚事, 譬如嫁給洛少商,當寧國公府的少奶奶,那才是盛世安穩,一世不愁。

這時秋戲開始了,雜耍百技, 上竿、跳索、相撲、鼓板小唱等, 都是民間技藝, 往日大家哪裏見過這種, 都看得津津有味, 便是太後和皇後,都說比之宮裏頭的更覺有趣,連賞了幾次。

顧玉磬卻想著去尋洛紅莘,含蓄地打探下洛少商,可誰知道並沒見過, 反見幾個小姑娘在角落說話,說的卻是蕭湛初。

說是蕭湛初今日要主持演練騎射,到時候大家都可以瞻其風采, 這群小姑娘,言語中透著壓抑不住的興奮,顯然心裏都惦記著蕭湛初。

顧玉磬覺得好笑,說到底不過是個小孩子罷了,所以才招惹這些年輕小姑娘喜歡。

安定侯夫人此時正忙著和人說話,她如今想著女兒挑夫婿的事,比往常又添幾分隨和,到處和人搭訕,至於譚思文,則是帶著兩個弟妹和年輕少奶奶們說笑。

顧玉磬聽著百無聊賴,不過只能暫且忍著,幸好霍如燕過來,把她拉走了,她才算逃過一劫。

霍如燕拽著她道:“你傻啊,怎麽竟然和你嫂嫂們混在一起,我們趕緊跑出去,混在人群中,也去看騎射演練。”

顧玉磬心知肚明,故意道:“那有什麽好看的?”

霍如燕:“那可都是大昭好兒郎,一個個英俊挺拔,武藝超群。”

顧玉磬:“你要記住,你是定親的人了。”

霍如燕臉紅:“定親的人,也可以看嘛,反正又不是成親,此時不看,更待何時。”

顧玉磬:“騎射演練的操練是哪位?”

霍如燕:“就是那位九殿下了,還能有誰?”

須知這秋收的騎射演練,不過是壯勢罷了,就是演給大家夥看的,讓大家知道大昭軍威,既是演給大家看的,不但要比拼騎射技藝,還要那將軍們好看,若是一把胡子的年邁將軍,大家誰樂意看?非要年輕俊帥的年輕將軍,穿了銀甲白袍,騎著高頭大馬,勇猛英挺,那才叫好看。

當今九皇子,自然是秋收騎射演練的領軍,論血統,論年紀,論外貌,勳,舍他其誰!

上輩子自然也是,不過顧玉磬嫁給蕭湛初後,他竟不怎麽參加了,說是無趣。

如今顧玉磬一聽是他,馬上一臉嫌棄:“罷了,不去看!”

霍如燕硬拉著她:“就算不去看他,也可以看別的,左右兒郎多的是,端看你相中哪個!”

顧玉磬噗嗤一聲笑了,想著洛少商,也就隨她過去。

過去時,正趕上鼓子手整齊劃一地列在軍前,一雙鼓手搖著鼓子高唱《秋收辭》,鼓聲震耳,歌聲激昂。

顧玉磬看過去,那些嚴陣以待的騎射兒郎,正好面對著她這個方向,而為首領軍那人,卻是背對著她,是以只能看到高頭大馬之上,那人披掛墨金鎧甲,戴織錦大氅,風吹著他那大氅,衣角翻飛間,獵獵有聲。

旁邊幾個姑娘竊竊私語,聲音雖小,她卻聽到了,言語中都是仰慕,就連霍如燕都低聲嘆道:“不提他那目中無人的性子,說真心話,他實在是長得好,看得我心肝兒顫。”

顧玉磬聽著這個,恰看到洛少商正和幾個侯門子弟說話,便眼巴巴地看過去。

霍如燕順著她的目光,看到了,抿唇笑了,一時這騎射開始了,蕭湛初一聲令下,萬軍齊聲吶喊,聲勢震天,他擡手一個手勢,終軍瞬時無聲,針落可聽,旁觀眾人,都驚嘆不已。

顧玉磬見不遠處洛少商過去了彩棚旁,她也過去,霍如燕心知肚明,自然不會妨礙了她好事,只笑著低聲說:“你啊你!”

顧玉磬面上微紅,不過還是跑過去了。

洛少商其實也早註意到了她,看她過來,笑著道:“恭喜了。”

顧玉磬既對洛少商存著心思,便不如往常放得開,低聲笑著道:“有什麽好恭喜的。”

洛少商眼睛發亮:“聽說淮安侯府退還了你的庚帖。”

退還了,從此就沒什麽瓜葛了,可以各自再行嫁娶了。

顧玉磬聽這話,不免耳熱。

洛少商這話,那意思再明顯不過,便是她並不是扭捏的人,也有些不自在,便笑著道:“這些都是家裏操心,我如今先不管那個。”

洛少商眸光溫柔:“那你如今管著哪個?”

顧玉磬便取出來銀票,給洛少商:“洛哥哥,這是你之前借給我的銀票,如數奉還。”

洛少商接過來,看著顧玉磬:“如今不缺錢了?我並不急用,你若需要,可以繼續用。”

顧玉磬:“我既還你,自是不缺錢了。”

當下又取來另一疊:“這是給洛哥哥的利錢,我自是說到做到。”

洛少商接過來,卻有些意外:“這利錢好像有些多了?”

顧玉磬得意揚眉一笑:“滴水之恩,湧泉相報,如今不缺銀子了,多給些利錢。”

洛少商疑惑:“你這是做了什麽?”

顧玉磬自然是不講:“是我三哥弄的,回頭你問他吧。”

問了,也是不好說,反正就是掙錢了。

洛少商見此,也就不多問了,這時候校場卻傳來轟隆隆的馬蹄聲響,震天撼地的鑼鼓聲,更有錚然長鳴之聲。

這一聽便是兒郎們的騎射開始了,顧玉磬下意識看過去,便在那萬千人群中看到了蕭湛初。

配黑鐵鎧甲,背長弓,蕭湛初手握韁繩,通體烏黑的戰馬前蹄高高躍起,昂首嘶鳴,塵土飛揚中,黑色金絲大氅在空中漾出飄逸的水紋。

洛少商順著顧玉磬的目光看過去,笑道:“只看這騎射演習,倒是讓人能想象九殿下馳騁沙場的英姿,年紀雖不大,但姿儀英武,如天神臨世。”

顧玉磬收回了目光,心裏便有些怏怏的,便道:“身為龍子,自小得聖人教誨,難免和尋常人不同。”

洛少商卻是不敢茍同:“此話說來,倒是大逆不道了,不過龍生九子,各有不同,九殿下——”

然而顧玉磬卻不想聽了:“洛哥哥,罷了,不說他了,我是隨著如燕出來殿外,等會嫂嫂找不到我,倒是要尋了,我過去看看她們。”

洛少商顯然是不舍,但卻不好強留,只能道:“好,那你快過去吧。”

顧玉磬便往人群中跑去,跑過去後,她卻並沒找自己嫂嫂,反而是和大家一起看,看那騎射。

人群中發出一聲喝彩,是蕭湛初射出一箭,那箭劃過長空,精準而有力地刺在了靶心。

顧玉磬挑挑眉,心想他可真是賣力,怕不是要故意招惹小姑娘喜歡,就如同那開屏的鳳凰,其實專作為雌鳳凰看的,當下便懶得看,自己走到了一旁,那裏有賣各樣吃食的,她買了旋炒栗子並銀杏,用粗黃紙包了,捏了來吃,栗子和銀杏都是才出鍋,熱燙,她輕輕吹著吃。

如此半包栗子都要下肚,那邊早就消停了,她正要回去,卻聽到一個低啞的聲音道:“你跑這裏做什麽?”

顧玉磬緩慢地回過身去,便看到了他,他已經卸下了那墨色鎧甲,只穿著描金黑色窄袖武袍,腰部收得緊,勾勒出他勁瘦有力的腰肢,下擺那裏卻是流水一般散開來,飄逸颯爽。

顧玉磬歪頭打量他:“九殿下過來這裏做什麽?”

蕭湛初黑眸雪亮:“顧姑娘過來這裏做什麽?”

顧玉磬低哼一聲:“九殿下就這麽喜歡和人擡杠嗎?”

蕭湛初聽她這麽說,誠懇解釋:“我沒有,我只是想知道,你為什麽躲這裏?”

顧玉磬:“那邊人多,我胸悶,想散散心。”

蕭湛初卻走近了:“那我也過來散心。”

顧玉磬噗嗤一聲笑了,望著他道:“殿下也需要散心嗎?殿下剛才操練騎射,英姿勃發,鮮衣怒馬,怎麽也要來散心?”

蕭湛初卻凝視著她道:“你……看我騎射操練了?”

顧玉磬搖頭:“沒有啊,我猜的。”

蕭湛初顯然是有些失望:“顧姑娘剛才過來和人說話了吧。”

顧玉磬:“是。”

蕭湛初:“是寧國公府的洛少爺嗎?”

顧玉磬笑看著他,眸中有幾分嘲意:“殿下這是什麽意思?”

蕭湛初被她反問,神情略頓,之後微微抿唇間,眉眼間便透出冷意:“沒什麽,只是隨便問問罷了。”

顧玉磬:“沒別的事,臣女先行告退了。”

說著,她轉身就要走。

這自然是於禮不合,但是她好像在蕭湛初面前越來越放肆。

蕭湛初定定地地看著她,看她輕拍了一下裙子間沾染的落葉,就那麽頭也不回地離開,終於開口道:“顧姑娘,上次你問起煙籠紗。”

顧玉磬停下:“是。”

蕭湛初:“我已經問過了。”

顧玉磬轉過身,看向他。

如今煙籠紗列為貢品,她已經不需要蕭湛初去問了,不過見他還惦記著自己要問的事,心裏還是有些感激的。

蕭湛初道:“太後娘娘喜歡得很,賞了我一些,顧姑娘若是要的話,便送給姑娘吧。”

顧玉磬當然不能要,這次大賺了一筆,自己家裏留了不少,只對安定侯夫人說是顧三的朋友相贈,怕是用都用不完,哪能再要這個。

當下忙道:“殿下還是留著吧,臣女無功不受祿,不能要。”

蕭湛初:“你前幾日問起來。”

顧玉磬:“臣女也只是打聽打聽,又沒有要的意思。”

蕭湛初便不說話了,他沈默地看著顧玉磬。

顧玉磬無奈,其實真得只是問問,但如今倒仿佛欠了天大的人情,便只好道:“既是太後所賜,那殿下可以留著做些衣袍什麽的。”

蕭湛初神情倨傲:“我一男兒,要哪個做什麽?”

顧玉磬:“太後賞你,自有太後的道理。”

蕭湛初眸中便泛起一絲狼狽。

謊言當場被揭穿,不外乎如此,哪裏是太後賞的,是他自己主動要的,要不然太後便是再疼他,也斷斷不至於會賞給自己孫子這姑娘家最愛的布料。

顧玉磬看他仿佛要惱,笑睨著他:“或者留著送給別的姑娘也好。”

蕭湛初抿唇,定定地看著她,眉眼間便染了幾分寒意,之後終於轉身離開了,連回頭都不曾。

顧玉磬站在那裏看著他背影,長出了口氣。

雖然他年紀比自己還小,但一旦沈下來,卻自有一股不怒而威之勢還挺嚇人的。

甚至有一次床笫之間,不知道因為什麽,他突然冷了下來,就那麽看著她,倒是把她嚇到了。

想起這些糟心的事,顧玉磬咬著唇想,虧得自己這輩子不會和他有什麽瓜葛。

蕭湛初大步往前走,一直走了許久,才停下來。

停下來後,他大口地呼氣,才勉強平息胸腔的怒意。

秋日的風帶著絲絲涼意,他終於冷靜下來。

冷靜下來,他轉身往回看。

日頭西斜,朦朧如紗的紅籠罩著遠處的那片柿子林,噪雜的人群已經變得遙遠,成為逆著光的些許黑影。

他心間不斷地浮現出她說的話,很隨意地那麽一句,說那你送給別的姑娘好了。

蕭湛初的目光自遠處緩慢地收回,落在自己的手指上。

小手指上,拴著一根紅線,和前幾日她手指上拴著的那個一樣。

他知道這是求姻緣的,戴了這個三日,就能喜結良緣。

他輕解開那紅線,看著紅線在秋風中飄飛,最後落在了不遠處的枯樹雜草中。

她並不喜歡自己。

不但不喜歡,甚至厭惡得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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